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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嘉木给自己施完一套针,就撑着去穿好了裤子衣服,老老实实坐回壁柜旁等人来了。这套针法还是当年他师父为了延缓三尸掌的毒性研发出来的,没想到最后竟然被他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靠在壁柜门上,回想自己的一生,想来想去都觉得自己这一生过得还是很潇洒的。
唉,就是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神医,居然走得这么早,有点砸招牌……
不知道等他死后,还有多少人认可他的医术……
池嘉木想了些有的没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乐天成来得比约定好的时间还要快了一刻钟左右,他清理完外面的人带着人冲进来,看着一地的血,整个人都震惊了。再一看池嘉木还活着,立刻就亲自奔了过来,要扶他起来。池嘉木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跟他说:“我的僮儿你们救了吧,把他叫过来。”
乐天成也不敢动他了,给霁月山庄的门人使了个颜色,那人就轻功飞着出去了,没过多久,就抱来了池嘉木的那名药僮。药僮路路新才七八岁的年纪,看到池嘉木一身血哇地一声就哭了,他扑到了池嘉木怀里:“先生!”
池嘉木就转头对乐天成说:“我有些事要交待给他,你们暂避吧。”
乐天成看了看地上宋濯的尸体,点了点头,又带着霁月山庄的人出去了,还帮池嘉木带上了门。他们出去后,池嘉木就虎下了脸:“别哭了。”
路路新抽搭搭地收了声,池嘉木才对他说:“你也知道你没有学医的资质,完全继承我的衣钵是不可能了。”路路新双眼蕴泪地看着池嘉木,他也是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做池嘉木的传人的,当下哽咽着点了点头。池嘉木就说:“我们常青门的医典一套,脉案两部,我师父的医经五册,我自己的医经两册,还有掌门单传认脉铜人一套都放在我自己书房的书柜最上一格,那个用楠木箱子锁着的就是。”他把染血的钥匙递到路路新手里,“我死之后,你就抱着这个箱子让外面那个霁月山庄的乐天成带你去找武当的顾生槿。”
他又吐了一口血,路路新又哭了,哭着一边用袖子给他擦血一边点头,“我记住了,先生。”
池嘉木吐完了,又说:“光去找还不够,你还要告诉他,是我临终前嘱咐你去找他代为照看你的。这些医书,你要自己看,自己学,也没问题,但你学了以后,你要找一个在医术上有资质的孩子,从小……培养他,让他,让他继承我常青门的衣钵……”
路路新哭着点头,池嘉木交待完毕,也说累了,就闭上了眼。
虽然他挪揄过顾生槿不如赵抟之靠谱,但那就是一句挪揄而已。赵庄主太让人看不清了,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敢把自己一门的未来托付给赵抟之。反而是顾生槿这种,他有点愣,又不像桓昊那么傻,是可以托付的。只要他的僮儿路路新安全到了顾生槿身边,他相信就不用太担心了。以后就能换顾生槿替他操心他常青门的未来和僮儿的安全了……
池嘉木想着想着,就真的阖上了眼。
路路新哭着哭着,久不见池嘉木有反应,再一探他鼻息,立刻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乐天成在外面,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放大了的哭声,就知道池嘉木肯定是已经去了。他和一个一路打进来的霁月山庄门人大眼对小眼对了好一阵,才叹息一声:“跟大庄主报丧吧。”然后转头问另一个人,“桓昊那边怎么样了,打败沈愉了吗?”
那人回他:“还没。不过刚来的消息,已经打到西湖上了,现在很多人都赶了过去,就为抽空给沈愉飞一刀。有间茶馆的人去支援沈愉还来不及,不可能再来这边了。至于那些外派出去的死士,等他们赶回来也翻不起什么浪了。”
乐天成点了点头,转眼看了看这个到处都横七竖八躺着尸体的庄子,吩咐道:“准备灵堂吧。”
*
一个人的一生是否过得有意义,不单看他生前社会地位如何,还要看他死后有多少人来自发祭奠。
池嘉木死前的担心和胡思乱想并没有成真。没有人因为他没能救得了自己就否认了他的医术,或者说是医德。
他的灵堂里挤满了人。
有五大三粗的江湖好汉,有个个从头到尾都很朴素的茶女,还有许多附近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们个个不是红着眼眶,就是老泪纵横,哭得真心实意的。如果细问了,就会发现他们对池嘉木的认知和江湖人人所知的神医不太一样。江湖好汉里也有交不出高额诊金和美人,被池嘉木救了的。庄稼人里连普通大夫的诊金都交不起,最后让池嘉木免费治好了的也有不少。他们心里的池嘉木,和传言那个只好美色,以色取人,喜好强人所难的池嘉木是不太一样的。
路路新跪在烧纸盆钱,一沓一沓地烧纸钱。
桓昊站在他身旁,也哭得像一个孩子。
顾生槿和赵抟之到的时候,灵堂里就是这个样子。顾生槿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走到门边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往前扑去摔倒,赵抟之伸手想要扶他,都被他立刻面无表情地避让开了。自从知道池嘉木是被宋濯包围审讯死的,顾生槿就没有再和赵抟之说过一句话了。
顾生槿扶住了门框,往灵堂内走去。里面充满了呛人的烟火味,人人都换了单调的素装,乌麻麻一片,正中池嘉木的灵柩静静地躺着。顾生槿走过去,环顾四周,只有桓昊和药僮他认得。但他们两个都快哭得肝肠寸断了,顾生槿突然就失去了和他们搭话的勇气。他站在一边,看着道士和尚一起呜啦啦地做着法事,你念完佛,我唱段歌,个个都认真得有点不真实。
他听到一旁一个长得十分普通的姑娘哭着跟她的朋友说:“上次池先生还说下次专门给我配副方子……”
他又看到附近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汉拿着一条粗粝的擦汗巾哭得不能自已,他不知道这些人是为什么这么留恋池嘉木,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有理由的。
能够在葬礼上,使别人自发前来吊唁的人,都是有理由的。就像他的养母。他的妈妈因为癌症离世,她的葬礼上,也一批一批地来了许多人。这些人有的是她的学生,有的是她的病人,即使离校多年,病愈多年,他们仍旧记得她,感谢她。她不止在学业上给予他们指导,不止在心理上给他们做疏导。甚至有人说过,林教授是我生命里的启明灯这样的话。
那时候,他就是那个哭着烧纸的。和这个药僮何其相似。
其实所有来吊唁的人,对他,对药僮来说,都是增加悲痛而已。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他们和灵柩主人的回忆,而这种时候,他们又往往是喜欢和你倾诉这段生前往事的,每听一段,悲痛就愈加一重。
顾生槿一直站到所有的流程走完,也没有离开。法事结束之后,还有许多事要忙,有不少人也自发留了下来帮忙,姑娘们去给池嘉木叠元宝纸,男人们在一旁商量葬在哪里,请哪位风水先生看穴,请哪家石匠砌墓碑等等……这就形成了一个怪异的交流圈,这个交流圈里既有富贵的武林佳公子,也有附近的庄稼汉,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
顾生槿忙到三更过。这庄子的主人已经变成了路路新,他知道池嘉木就是把自己托付给了这个人,干脆请顾生槿留下来睡觉。
顾生槿和赵抟之来的时候赶得太急,根本就没有去定客栈,也就答应了下来。然后路路新又邀请赵抟之也留下来,客房就在顾生槿隔壁。顾生槿直接转身就走了。
赵抟之立刻抬脚追了上去,他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顾生槿走到了客房门口,才一把拉住了顾生槿。赵抟之看着他说:“我已经派人来救池嘉木了,我不是不想救他。”
顾生槿毫不犹豫地一把收了自己的胳膊,他侧头看向赵抟之:“我知道你派乐天成救他了,但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是因为这个原因迁怒你?”顾生槿推开门,就要往房间里走,又被赵抟之一把扯住。
“那是什么原因,你总要告诉我吧?”
“你真不知道?”顾生槿抬眼看他,见赵抟之一脸的冷气,比平常更甚,顾生槿后退一步,甩掉了他的拉扯,“我气的是,我那么相信你,你却根本不告诉我池嘉木这边的实情。是,我是中了毒,还没解干净,我就算知道了实情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可是要不要来救他,该由我自己决定,你没资格帮我做决定,你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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