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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公都看过《论贵粟疏》,所反应的内容恰恰是富者连田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试问哪家百姓家资数百万钱,以民爵之身可以非法占田几十顷,还口口声声自称自己是民,这等人可称作民,那么耕田不过百亩的小门小户莫非是贱民?亦或是刍狗?”
曹时几乎指着孔安国的鼻子唾骂道:“孔家也是豪民,爵位不过是个官大夫,试问你孔家有几顷薄田?我可听说你家在鲁国有良田数十顷,请问你家的田从何处来?为什么要非法占田?”
“你……你胡说!妖言惑众!我们家诗书传家什么时候非法占过良田,你堂堂少府贵为九卿怎么可以侮辱我!”孔安国气的面红耳赤。
“如果我有说错欢迎你指证出来,要不我派人去请鲁国的国相田叔写一封信来做个证明呢?”
“我才不会上你的套,你休想陷害我!”孔安国仓惶退走,到不是他理亏词穷不敢面对,无奈的是孔家的大事还不是他能作主的,即使他知道家里有这么多田也无可奈何,他又不是嫡长子更不是家主,在家里说三道四很难说要受到多重的家法。
孔安国败退了,剩下几拨官僚顿时吓退不少,许多人都曾听说过曹时的辩才无碍,不敢轻易和他发生冲突,生怕被揪住小辫子像孔安国那样落得难堪,毕竟只不过要改个数字而已,没必要为这点破事把自己坑进去。
“少府,朝堂之上辩论时还请注意礼仪。”
太常利彭祖蜡黄的脸病容满面,这人七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来历很普通,但是曹时却对他非常尊敬,因为他知道利彭祖的祖父利苍和祖母辛追非常有名,曾几何时他也曾在马王堆参观过这轪候一家几口的墓葬。
“谢谢提醒。”
卫绾不满地说道:“少府是九卿之一,怎么可以当着太子面前大肆攻伐同僚呢?这样失了为臣者的本分。”
“诶,丞相多虑了,吾觉得少府说的很好呀!非法占田的豪强竟然如此之多,就连诗书传家的孔家也难逃干系,视汉家律法如无物者当治重罪。”刘彻表态支持让百官公卿的脸色顿时变了,刚才还不想多管闲事的官僚们全部站起来反对。
皇权和相权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那就是黄老派遏制皇权的无为而治,天子掌祭祀表率天下,皇权之威至高无上不可侵犯,但是皇帝却不可以借用皇权干涉朝政,否则此例一开皇权永无止境的膨胀下去,早晚变成群臣束手为奴仆的窘境。
直不疑凛然说道:“殿下不可!各郡里枉法犯罪的豪民用以汉律责罚就是了,殿下只需一纸诏书传遍天下即可行事,二千石督导利者严刑倍罚之,不出两个月必将还殿下一个河清海晏的清明治世,何必为了治不法之徒而修改祖制呢?”
“少府毕竟太年轻了,谏言仓促没有细细思考,臣以为此事暂时按下不表也好,过些日子少府想出章程再廷议方为上策。”卫绾阴着脸面色不甚愉快,满朝文武百官对曹时的眼神不太友好,往日里和曹时关系密切的列侯一个个低头垂手不敢说话,生怕与他的目光对上显得尴尬。
“臣也觉得少府太冲动了些。”
“丞相说的在理。”
“御史大夫处置公允,臣附议!”
百官里有许多出身自毫无名份的豪强地主,他们巴不得看到三公九卿之间彻底闹僵,卫绾和直不疑所代表的是皇帝的心腹重臣,曹时所代表的是功勋列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早就有过几次冲突在前面,此刻借着曹时提议的小火星顿时变成燎原大火。
中尉宁成兴奋的两眼发红,仿佛一条饥饿的饿狼:“臣以为廷尉的大牢还装的下待斩的刑徒,违法之徒企图用项上人头试一试我汉家斧刃锋利与否,那就请殿下下令将他们尽诛之!”
自从郅都被杀以来,宁成在朝堂上畏畏缩缩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自己的存在引起功勋列侯们的不满,可是今天的情况却大为不同,曹时一不小心踩进黄老学派布设的雷区,逾越了朝堂上下定制的心理底线,等于无形之间破坏无为而治的传统。
曹时惊愕的发现自己被群起围攻,攻击他的还是曾经一个战壕里的盟友,以及经常交流的同僚,心里的郁闷和恼火可想而知。
殿中气氛沉滞,太子面色阴沉如水,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如今长安城内无人不知他与曹时的关系,眼瞅者心腹肱骨之臣被群臣围攻,刘彻的心头忍不住怒火大炽。
刘彻本来是很高兴姊夫又得罪不少人,但是太子并不喜欢百官公卿打过曹时的脸,再抡起袖子打自己的脸,上次百官公卿不给他面子的旧账还没算,今天这帮不开眼的官僚又来砸场子,明里是斥骂曹时年轻冲动做事不考虑后果,暗地里是在打太子刘彻的脸,就在刚才他还表态支持曹时。
这不叫打脸,这世间就没有能叫打脸的了。
刘彻眯着双眼杀气腾腾地说道:“少府做的好做的对!吾支持少府的建议,曹时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做,我到要看看是哪些人要从中作梗的。”
百官公卿面色一变,万万没料到太子选择正面和百官发生直接冲突,得罪曹时一个人的代价还可以接受,再加上惹怒太子就非常不划算,可是百官公卿们此刻不能再退缩,明知不可为也要顶下去。
丞相卫绾当仁不让站出来:“殿下息怒,少府的想法虽好,但是许多时候好的愿望不见得能收获好的结果,此事值得仔细斟酌。”
太子怒视自己的老师,卫绾也毫不犹豫的回以颜色,他是百官之首要维护相权神圣不可侵犯,哪怕面对亲手提拔他的天子也绝不屈服,皇权与相权的斗争从汉初一直持续到眼下没有丝毫停歇,遏制皇帝胡乱干政是每个丞相的首要职责。
“太子殿下明鉴,陵邑制度运行六十年情况良好,臣以为变更太祖高皇帝的祖制略显草率,少府应该也有类似的想法。”直不疑见势不妙赶快和稀泥,他可不想让今天的朝会变成太子和丞相的战场。
直不疑一个劲向曹时打眼色,暗示他台阶给你准备好,你过来说几句话赶快把不好的苗头掐住,他的暗示曹时看的很清楚,直不疑是个值得深交的谦谦君子,但不代表他很乐意站出来承认自己是怂包,此事传出去他将来还怎么管理属僚,怎么去面对功勋列侯们的期望。
曹时选择无视他的好意,径自说道:“太子殿下请听臣一言,臣家中有两位先父时代的旧友,一人叫袁种,一人叫田仁,二人原本分别在北地和东海为官吏,只因两地豪民蜂起非法占田甚多,以至于二千石不敢轻易下手,人人担心自己会变成郅都那样的恶人,两人有意对豪民动手却被同僚劝住,在当地呆不下去就辞官到臣府中闲居,北地与东海两郡远隔千里,境遇却有着惊人的相似,可想而知天下各郡的豪民丧心病狂到何等地步,若不制止后果不堪设想啊!”
“少府!你所说的这二人莫非是袁盎之侄,田叔之子?”卫绾惊讶道。
“袁种我认识呀!此子年纪不大却非常聪慧,不仅有智谋,还有治世之才,成就不会比袁盎差,他怎么会辞官不做了呢?”
“我与田仁有过几面之缘,此人做郎官近十年,在郎卫里名声很大,不少人见过他都说田仁将来可以做二千石高官,没想到他还只是北地郡的一个小县令。”
“田叔在鲁国为国相,才二年就把鲁国治理的井井有条,鲁王待田叔如师长,恭恭敬敬不敢有丝毫大意,田叔的几个儿子都是为人方正仁厚的君子,这个田仁我不认识,但是想来是不会差的。”
舆论风向顿时变了,本来还想煽风点火的百官全部偃旗息鼓,袁盎在朝野之间是名声非常响亮的人物,间接导致权倾一方的梁王刘武郁闷而死,更是近几年里数得上号的政治事件,如今朝中不少人曾与袁盎是知交故友,心里还念着袁盎当年的好。
田叔年过八旬黄土埋到下巴的老人,经历过楚汉战争到大汉开国,见过赵王张耳,侍奉过张敖,见识过萧何、曹参、陈平的治国术,整个帝国开国之初风云激荡时代的见证者,当初为梁王刘武处理刺杀袁盎事件的收尾而得到皇家的敬重,在朝野中威望也非常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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