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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见状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转眼便到了二月,过完了年,各家都清净了许多,黛玉忽想起一事,便叫了青鹤过来,问道:“我前儿说的那些被褥铺盖和衣裳可都有了?”雪雁与紫鹃去年皆已成家,雪雁嫁给了林家庄上的管事,紫鹃则嫁给了季栩身边的长随,如今是黛玉院里的管事媳妇。
青鹤忙道:“针线房的人昨儿便送过来了,紫鹃姐姐收着呢。”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道:“你们今日把那些东西收拾一下,再吩咐小厨房明早多弄些容易携带的吃食点心,我明儿去看看凤姐姐。”
青鹤依言去了。
次日一早,季栩送了紫菀到狱神庙,道:“里头我都打点好了,你去罢,只别待太久了,我不便进去,一会子还要去宫里一趟,只怕要晚些回来,我命人在外头侯着罢。”
黛玉点了点头,带着紫鹃青鹤等人,把前些日子做好的衣裳、铺盖等都搬了进去。
此间狱卒早得了上头吩咐,见了黛玉等人皆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引着她们到了凤姐的牢房前,赔笑道:“犯人正在此间,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黛玉摇了摇头,道:“多谢了,我想与她说一会话,劳烦行个方便。”
紫鹃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那女狱卒,笑道:“劳烦姐姐了,这大冷的天,且去吃杯酒,祛祛寒气。”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往往这些人最不能得罪。
这里关的都是女犯,极少有人来探监,素日里油水也少,那狱卒昨日得了上头吩咐,说今日有贵人来探监,原还有些不乐意,不承想竟有这意外之意之喜。
她也是有机变的,见那荷包十分精致,暗暗掂量了一下分量,不禁眉开眼笑,忙道:“多谢夫人破费赏酒吃,这里既没什么事,那我就先下去了,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使人来叫我。”说罢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亲自擦干净了,请黛玉坐下,方满面欢喜的带着众人退下了。
凤姐本蜷在角落里,听到动静睁开眼睛,见了黛玉等人,不禁又惊又喜,忙爬了起来,许久未见,一时悲喜交加,当即流下泪来。
黛玉抓住凤姐的手,见她瘦骨嶙嶙,面色蜡黄,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长棉袄,脚上的棉鞋也又脏又破,哪里还有昔日的半点容光,心中难过,不禁滴下泪来,道:“凤姐姐,我来看你了。你受苦了。”
凤姐闻言抹了抹泪,道:“不苦,我如今住的这间屋子可是这里最好的,还多亏了妹妹,若不是有你和赵妹妹多番打点,只怕去年冬天就熬不过去了,哪里能像现在这么自在。”
这獄神庙年久失修,颇为破旧,四处漏风,夏季闷热,冬季酷寒,极为难熬。仅有的几间好屋子都是狱卒们住的,吃食更是难以下咽,不是冷的便是馊的,有时甚至就是几粒米伴着米糠。
这些女犯多数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得住,去年冬天便有好几个没熬过去。
幸而有林如海与陈珩等人的面子在,贾敏、黛玉与紫菀又时常打发人来探视,狱卒们也能经常得些东西,因此对凤姐还颇为优待,吃食虽好不到哪去,却还算干净,还把最好的一间牢房给了她住,凤姐这才熬了过来。
张嬷嬷把装着吃食的几个攒盒提过来,除了几样热食,下剩的都是容易存放的玉米面窝窝头,烧饼,白面馒头,酱肉,熏肉干等等。
黛玉接过一个食盒,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只烧鸡,一碗胭脂鹅脯,一碗肉羹,一碗鸡汤和几样点心,道:“这是今早刚做的,还是热的,姐姐快吃罢。”
凤姐眼睛一亮,忙扒了碗饭,又扯了个鸡腿,大口吃起来,连头也不抬。众人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都呆住了。
凤姐狼吞虎咽地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又喝了一碗汤,吃了两个豆腐皮包子,方抹了抹嘴,把剩下的饭菜点心小心翼翼收了,放在一旁的角落里,笑道:“许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得省着点吃,这可以吃好几日呢。”
黛玉心下一酸,险些流下泪来,道:“凤姐姐,苦了你了。”
凤姐闻言眼圈一红,忙拭了拭眼角,苦笑道:“原先不懂惜福,不知糟蹋了多少东西,非山珍海味不吃,非绫罗绸缎不穿,如今想来,人这一辈子,一碗饭便可饱腹,一尺布便可裹身,以往是我自误了。”
黛玉一怔,仔细打量了凤姐一番,见她面色平静,仿佛有释然之意,便知她是真心话,心中也为她高兴起来,道:“姐姐如今大悟了。”
凤姐黯然道:“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若是能早些醒悟,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
黛玉闻言忙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姐姐如今明白过来也不晚。”
凤姐点了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黛玉见凤姐那张木板床上的棉被都已经看不出颜色了,破旧的被角边上露出了脏兮兮的棉花,忙命紫鹃青鹤把新做好的衣裳铺盖拿过来,对凤姐道:“如今在这里也不敢做的太好,这几件衣裳是前儿做的,都是细棉布,倒还耐穿。
还有这几床铺盖,也是新做的,里面絮的都是新棉花,如今虽开了春,到底还是冷了些,这两床被子晚间也可以挡挡寒气,姐姐将就着用罢,千万别嫌弃。”
凤姐接过衣裳,见颜色虽不起眼,摸着却极柔软舒适,当即裹了一件在身上,只觉暖烘烘的,不禁眼圈一红,流泪道:“妹妹这番心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当初咱们家还未败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奉承,如今坏了事,便都避之唯恐不及了,连我的亲哥哥都没来看过我一眼,也只有妹妹你,还记得我这个人。”
黛玉一怔,忙道:“怎的琏二哥哥也不曾来看过姐姐么?”
凤姐闻言露出嘲讽之色,冷笑了声,道:“我如今这般境况,我们这位好二爷恨我还来不及,哪里会来看我,他当初便已写了休书,我如今与他已是毫不相干了。”
凤姐虽恨贾琏,但她也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惦念一双儿女。
然贾琏深恨凤姐,早已写下了休书,巴不得与凤姐划清界限。哪里会让芾哥儿姐弟俩来探视?
众人闻言,心中都有些恻然,虽然凤姐是咎由自取,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贾琏这般行事也实在是太薄情了些。
黛玉有心劝解两句,偏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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