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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营帐外一片喧哗欢闹声,众人纷纷出帐观望,却是一个一身血污的少年捂着胸口骑着一匹同样一身血迹的白须马从林中缓缓走出,马后竟拖着一只开膛破肚的吊睛白额的老虎!这少年,正是裴迪。
他的胸口,肩上,背上皆是累累爪痕,血肉模糊,显是刚经过一场恶战,手上的匕首上兀自滴着血。众人围过来欢呼,他亦一脸得意地举着匕首大声呼喝,意气风发。
千骑营的左金吾将军王毛仲引他自圣上面前:“陛下,此人即是今年秋猎的头名,河东裴氏裴旻将军家的十三公子裴迪!”
圣上点头赞许道:“果然虎父无犬子!裴将军正驻守幽州,亦曾射杀无数狮虎,今日其子亦佳!何许年纪?”
裴迪跪地答道:“末将已十又有三,八岁入玉门关军营,已在军中五载!”
李隆基略一思忖,道:“原是如此!”他走到营帐中的正座上坐下,向着王毛仲正色道:“千骑营中多为世家子弟,自小精于骑射武艺,但若自幼居于长安,洛阳等富贵乡中,却是纸上谈兵,不知疾苦,亦不明边塞之险要,还需多加磨练……”
王毛仲会意,朗声道:“宝剑锋自磨砺出,即日,臣会在禁军中优选一批少年,送至各边塞处戍边半年至一年,着各地节度使悉心教导!”
说着,君臣二人认真论起此次秋猎场上各位年轻将士的表现。李成器在一旁看着裴迪的身影,想到阿宛曾说起过他当日在曹府协助她脱困之事,在顷刻间布局缜密行事细致,这位少年,真是有勇有谋。虽现在仍显稚嫩,身上几个伤口淌血不止,血滴入土,他却面色坚毅,站得笔直。
他怜惜之心顿起,开口道:“王将军,这裴小公子身上鲜血淋漓,肩头伤可见骨,倒不如先让他去医营中包扎医治,方不误他日后建功立业呀!”
王毛仲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让军医带了裴迪下去。裴迪已知阿宛与宋王之间的渊源,眼中不免多了些亲切,路过宋王座前时深深躬了一躬才退下。
李成器平日甚少与武将相熟,这一幕圣上看在眼中,不动声色。
他此时却心下暗淡,全然不觉圣上那审视的眼神。阿宛昨日被圣上没入乐籍,辗入尘土,嫁娶之事已是难上加难,只能看日后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这日,宋王府,西风楼。
秋风渐凉,阿宛不紧不慢地烧红了炭火,烤茶,碾茶,筛茶,煮茶,又在茶中筛入一些红糖与陈皮末,斟了一碗递给李成器,笑道:“爹爹,你试试这味茶如何?这是我吃着那樊楼的陈皮鸭,自己琢磨出来的!起了秋风,喝了定能暖身!“
李成器接过喝了一口,没好气地道:“茶是不坏,可你若在大事上能有这琢磨的心思,也不至于……“他说不下去,如饮酒一般整碗干了。
见阿宛还是那嬉皮笑脸的样子,他发狠道:“你可知我前几日特地去见了王维和裴迪?两位都是好少年,一个是世家清贵,文名鹊起,一个是将军之子,前途无量,随便哪个都是良配!我本想着日后为你寻一个合适的身份,作主为你择一个嫁出去,现下……圣上开的金口,户部自然对你会格外关注,脱籍一事,难上加难!“
阿宛正在添水的手微微一滞,复又淡淡笑道:“爹爹,我自知不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做事但凭本心。公孙娘在曹府救我于水火,我无以回报,唯有助她完成这一心愿;若再从头来一遍,我亦是如此……至于乐籍一事,我本就决意终身不嫁!“
说着,她拉住李成器的手撒娇:“我唯一担心的,便是会被那梨园困住,行动不自由……所以,日后还要麻烦爹爹你继续和我演戏,让他们对我有所忌惮,不敢多加约束……
李成器叹气道:“这是自然……你就算是乐籍,亦是公孙氏这一脉的太常音声人,与寻常乐户不同,但到底……”
阿宛摆手道:“活人还能被一张纸困住?我是不信了!只要不耽误我吃喝玩乐,还有建那西域舞团的大事,我才不管那张纸!”说到这个,她两眼放光:“爹爹,我可厉害了,那个圣上赐皇姓的乐师李龟年,他也说要来这西域舞团帮忙呢!”
李成器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苦笑一声,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脚步纷沓。
两人错愕地抬头,却听门碰一声被推开,却是扈五娘鬓发散乱一脸怒气地站在门外,几个婢子正慌乱地想拉着她回去,又不敢动手。她瞥见李成器与阿宛两人在屋中,态度亲昵,又惊又气,对阿宛恨恨道:“我见那宝车与之前日日在梨园外所见的一样……没想到真是你!“
李成器挥挥袖子,婢子们把门关上,留三人在屋中。
扈五娘咬了咬牙,直直跪在李成器面前:“宋王殿下,自那日内待府用礼车将奴送入府内,您便留奴一人在这园内宝花阁中,再无过问。之前素知您心属阿宛,奴婢从无非分之想;可那日在殿上,也是您和圣上开口要的……奴婢自知蒲柳之姿,可到底也是清白之人……现如今,到底您将安置贱妾?死也要让奴婢死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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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宛这才明白她的怨恨所在,瞪了李成器一眼,上前拉着她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我没问你,我问的是宋王殿下!”
李成器尴尬地扶额道:“确是我这几日疏忽了……至于要你来府中,个中缘故,说来话长……”
阿宛不耐烦,伏到扈五娘耳边,轻声说:“他是我爹爹!”
扈五娘一个激灵坐到了地上,双目圆睁望着阿宛,又看看李成器,半晌说不出话。
阿宛早就憋了好久,痛快地把这前因后果拣要紧的说了一遍,末了,又叹气道:“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比较野,本不想当什么县主公主的,所以也懒得和大家解释……那日殿上玉真公主向圣上聊起此事,又恰巧误认了是你,爹爹也只好顺水推舟向圣上开了口……不然,我们二人都是欺君之罪!”
李成器起身,扶起扈五娘坐于榻上,他身上好闻的檀木香气袭来,惹得她心中一时乱纷纷,不知要恨谁,怪谁,只得委屈地说:“宋王殿下行事,自然有您的道理……可现下我已出了梨园,又将何去何从?“
她拉着阿宛的手,珠泪滚滚而下:”在你和严……李龟年来了之后,我这才明白我的长处,找到之后想去的方向,可现在……又把我拉回了原先那浑浑噩噩的样子,离了梨园,连琵琶都摸不得!“
阿宛心下愧疚,踌躇着不知要说什么,不停向李成器使眼色。
李成器略略沉吟,开口道:“扈姑娘,那日在殿中事从权宜,未曾顾及你的想法,是本王对不住你……你是圣上亲口封的恭人,若真心愿意做我的侍妾,我自会好好待你;若……若你早已心有所属,我亦不会勉强,过些时日我亦会找个理由送你出门,去嫁你想嫁的人。如何?“
扈五娘心中感慨,都说这个宋王谦谦君子,其人如玉,当真如此;但他心性淡漠,这几日冷眼旁观,他院中那十数名姬妾们都甚少流连,仿佛摆设。若她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要么就是陷入那无穷无尽的争宠与算计之中,要么从此孤寂终老一生。何况,这几个月之中,她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身影……
想到这里,她轻咬唇角,抬头看着李成器说道:“奴家……并不愿意做您的侍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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