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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通没敢提什么,只说了到明日二娘过来,他三日要来爹家走走。”
西门庆听到这儿,满心欢喜。又问:“斋供了毕不曾?”
玳安回道:“和尚老早就去了,灵位也烧了,二娘说请爹早些过去。”
“我知道了,你外边看马去,我去去就来。”
不料,此番话全被从过道经过的应伯爵听去。西门庆无可奈何,只得把自己要娶瓶儿的事说与众人听了。众人自是喜闹一场,将西门庆放了出来。
西门庆一溜快马,到了狮子街。
瓶儿已摘去孝髻,换了一身艳服。堂中灯烛辉煌,一桌齐整酒肴早已备好。上位独独只安放一张交椅,让西门庆上坐。两个丫环打开一坛好酒,然后是迎春看菜,绣春执壶。李瓶儿满斟一杯递上前去给西门庆,又插烛似地磕了四个头,说道:“今日拙夫灵已烧了,蒙大官人不弃,奴家得奉巾栉之欢,以遂于飞之愿。”行毕礼起来,西门庆下得席来,亦回敬瓶儿一杯,方才坐定。
西门庆问道:“今日花大两口子没说什么?”
“今日午斋后,奴叫他进到房中,说了大官人这边做亲之事,他满口说好,一句闲话也没有,只说明日三日哩,教他娘子儿来咱家走走。奴与他十两银子,两套衣服。两口子喜欢得不得了。临出门谢了又谢。”瓶儿回道。
“他既然如此说话,我容他上门走走也不差什么。但有一句闲话,我不饶他。”西门庆说道。
瓶儿又加了一句:“他就放辣骚,奴也不放过他。”
这时,冯妈妈和迎春丫环把汤和菜一齐拿上。瓶儿亲自洗手剔甲,做了些葱花羊肉一寸的扁食儿,银镶盅儿盛着南酒,陪着西门庆吃。西门庆只吃上半瓯,把下半瓯送与瓶儿吃。一往一来,连着吃上几瓯,吃得二人心欢情浓。瓶儿高兴还因为是想到过门日子近了。她一脸喜容,对西门庆说道:“方才你在应家吃酒,奴已候得久了。怕只怕你醉了,才叫玳安来请你早些归来。不知那边有人觉察了么?”
西门庆笑着道:“又被应花子猜着,逼勒小厮说了几句,混闹了一场,诸弟兄还要与我贺喜,想灌我几杯。我趁他们不注意,走了出来。他们察觉后又来拦阻,我说好说歹,放了我来。”
“这还算解趣哩。”瓶儿笑着说道。这一高兴,放开怀吃酒,不觉正是脸映桃花,眼闪秋波。西门庆看她醉态情眸,不由得自己也酒哄心头,不能自制。二人口吐丁香,脸偎仙杏。瓶儿把西门庆抱在怀里说道:“我的亲哥,你既是真心要娶我,还不趁早些。你又往来不便,不要丢得我在这里日夜悬望。”
五月二十日是帅府周守备的生日。周守备不仅请了夏提刑、张团练、荆千户、贺千户一般武官,也请西门庆饮酒观戏。日西时分,玳安骑马到了守备府,走到西门庆席前,悄悄说道:“小的来时,在街口撞遇冯妈妈,二娘使了她来请你,说是顾银匠整理首饰完备,今日拿盒送了来,请爹瞧去,还要和爹说话哩。”
西门庆听了,拿了些点心汤饭与玳安吃了,就要起身。周守备哪肯放,拦住拿巨杯相劝。西门庆借口家中有要事,饮了一大杯酒,辞别周守备,直奔瓶儿家来。瓶儿接着。茶汤用毕,西门庆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明日来接。玳安去后,瓶儿叫迎春从盒儿内取出首饰头面来,与西门庆过目。西门庆看见,黄烘烘火焰一般,果然付好首饰头面。看了收过去,定下二十四日行礼,出月初四准娶。瓶儿心中好不欢喜,连忙安排酒菜,和西门庆畅饮。
开怀吃了酒,使丫环房中搽抹凉席,两人同进纱帐之中,脱去衣裳,并肩叠股,再饮酒调笑。饮到高兴时,二人云雨求欢。西门庆乘着酒兴,坐在床上,要瓶儿横躺在自己身边,与他品箫。瓶儿自是十分用心,把一个西门庆欢乐得通身舒服,又连饮数杯。
西门庆醉中问瓶儿:“问句你不高兴的话,当初花子虚在时,也和他干此事不干?”
瓶儿说道:“他?逐日睡生梦死,奴哪里耐烦和他干这营生!他每日只在外边胡来,到了家,奴怎愿沾他的身。况且,老公公在时,和他另在一间房睡着,我还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这我都对老公公说了,要打趟棍儿也不算人。什么材料儿,奴与他这般玩耍,可不砢硶杀奴罢了!谁似冤家你这般可奴之意,就是医奴的药一般。白日黑夜,教奴只是想着你。”
这话说得西门庆舒心透了,抱过瓶儿,再行云雨。旁边迎春丫环送上一个小方盒,内装各样细巧果品;又递上一个小金壶,满泛琼浆异香。从黄昏掌上灯烛,且玩且饮,直耍到一更时分,还不能入睡。这时,大门口传来打门声,冯妈妈开门一瞧,是玳安。玳安满头是汗,小褂儿也湿了。
西门庆闻听是玳安来了,说道:“我不是说了明日来接么?这么晚来做什么?”于是叫他进来。
玳安慌慌张张走到房门帘前,不敢进去,说道:“姐姐,姐夫都搬来了。还带来许多箱笼到家。大娘使我来请爹,快去商议事哩。”
西门庆听了,不知道有何急事,一边穿衣,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深更半夜,会有什么事?须得赶回家去瞧瞧。”
瓶儿也起身穿衣,做了一盏暖酒与西门庆吃了出门。
西门庆一路打马,飞奔到家,只见后堂中正亮着灯烛,女儿、女婿都坐在那儿,旁边堆着许多箱笼、床帐、家伙。西门庆心下一惊,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来家?”
女婿陈经济行礼磕了头,哭着说道:“近日朝中,俺杨老爷被科道官参论倒了。圣旨下来,拿送南牢问罪。门下亲族用事人等,都问以枷号充军。昨日,府中杨干办连夜奔来,透报与父亲知道。父亲慌了,教儿子同大姐和这些家伙箱笼,且暂在爹家中躲避一些时日,他自己起身往东京我姑娘那里,打听消息去了。待事宁之日,恩有奉报,不敢有忘。”
西门庆问道:“你爹有书没有?”
陈经济向袖中取出:“有书在此。”双手递上。
西门庆拆开观看,上面写道:
眷生陈洪顿首书奉
大德西门亲家见字。余情不叙。兹因北虏犯边,抢过雄州地界,兵部王尚书不发人马,失误军机,连累朝中杨老爷俱被科道官参劾太重。
圣旨恼怒,拿下南牢监禁,会同三法司审问。其门下亲族用事人等,俱照例发边卫充军。生一闻消息,举家惊惶,无处可投。先打发小儿、令爱,随身箱笼家伙,暂借亲家府上寄寓。生即上京,投在家姐夫张世廉处,打听示下。待事务宁贴之日回家,恩有重报,不敢有忘。诚恐县中有甚声色,生令小儿另外具银五百两,相烦亲家费心处料。容当叩报,没齿不忘。灯下草草,不宣。
仲夏二十日洪再拜
西门庆看罢,慌了手脚,教吴月娘安排酒饭,管待女儿、女婿;又令家下仆人,打扫厅前东厢房三间,与他两口儿居住,把箱笼细软都收拾到月娘上房来。陈经济取出那五百两银子,交与西门庆打点使用。西门庆叫了吴主管来,与了他五两银子,教他连夜往县中孔目房里,抄录刚从东京行下来的文书邸报。
吴主管抄来给西门庆看。西门庆看罢,三魂七魄不知往哪里去了。事情果然不假,连蔡京也卷了进去,杨戬、陈洪是案上有名。西门庆急忙打点金银宝玩,驮装停当,把家人来保、来旺叫到卧房之中,悄悄吩咐,要二人星夜上东京打听消息,一旦有不好声色,火速回报。二人自然不敢怠慢,拿了二十两盘缠。五更夜天,雇脚夫起程,上了去东京的道路。
西门庆忙乱了一夜,天亮时,吩咐来昭和贲四,把花园工程止住,打发匠人回去,不做了。每日将大门紧闭,谁叫也不开,家中所有的人无事不准外出。西门庆自己只在房里走动,如热地蚰蜒一般,坐立不安,吃喝不下,那二十四日行礼,初四娶李瓶儿的事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月娘见他每日在房中愁眉不展,面带忧容,便说道:“他陈亲家那边有事,犯不着你这般忧愁。冤有头,债有主,你平白焦愁些什么?”
“你妇人家知道些什么!”西门庆说道,“坏就坏在亲家上,女儿、女婿两个业障又搬来咱家住着,这是一。平昔街坊邻舍,恼咱的极多,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打着羊驹驴战。倘有小人指戳,拔树寻根,你我身家性命不保。”
瓶儿却不知这边发生了什么大事,等了两日,不见动静,一连使冯妈妈来了两遍,只见大门关得如铁桶相似,撞叫不开。二十四日这天,瓶儿又使冯妈妈送首饰头面来,请西门庆过去说话,仍叫门不开。冯妈妈只得去对过房檐下等。过了一会儿,玳安出来饮马,看见冯妈妈,问道:“冯妈妈,你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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