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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报纸拿墨涂黑了——拿它当黑布。日本人来检查的时候——唔——反正大家的窗户是黑的,不就成了吗?”
“事情到这儿,还不算完。”
“怎么着?没完了!”李四爷嚷了起来。
白巡长笑了笑。“你还是得跟大家说说,要是来了空袭,家家户户都得把灯火和火炉子弄灭,人也不许出屋子。”
“让炸弹把大伙儿都给炸死?”
白巡长没答老人的茬,还接着讲上面命令的事儿。“家家户户都得出个人在街门外头站岗,空袭的时候不准关门。家里要是没人站岗,就得雇人。官价,一个钟头三块钱。”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巡长到各户去通知防空的事。所到之处,怨声载道。不过大家转而又一想:“这么看来,日本真的挨炸了!”跟着又高兴起来。
夜里十点,头一回响起了防空演习警报。小羊圈的人多一半都上床睡觉了。
大人们迷迷瞪瞪的,有的找不着衣裳,有的穿错了鞋。孩子们从梦中惊醒,大声哭号。大家糊里糊涂,推推搡搡,拖儿带女,一齐拥到院子里。这才想起白巡长的话:“遇到空袭,赶快灭灯,在屋子里坐着,别出来。”
瑞宣,韵梅,都披上衣服起来了,悄悄走到院子里,招呼南屋的街坊。“是空袭警报——你们起不起来都成。”然后他走到爷爷窗户外头听了听,老人要是还在睡,就不惊动他了。
韵梅打开街门,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决心一直等到解除警报。
在黑暗中,韵梅凭身影儿和咳嗽的声音,慢慢地看出来,李四爷大门口站的是他的胖儿子,马寡妇门外是程长顺,六号门外是丁约翰。谁也不作声。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点儿动静没有,祁老人也出来了。“到底是怎么档子事儿?什么事也没有嘛,你还是进来吧!”
“您回屋歇着去吧,爷爷。我得在这儿瞧着,没准儿,日本人会来查呢!”韵梅好说歹说,把老人劝了回去。
他们果真来了。韵梅一见西头有四个人影儿奔这儿来,赶紧站了起来。俩高个儿的,她估摸是李四爷和白巡长,那俩矮的呢,就是日本鬼子。
他们打一号和三号门前走过,直奔韵梅。她往—边闪了闪,没作声。李四爷和白巡长也不言语,跟着日本人进了院子。
没有灯,没有火。日本人拿电筒把每个窗户都照了照,黑的。他们走了出来。
六号也没有差错。
走到七号大杂院,李四爷和白巡长都捏了把汗。
情况不坏。家家户户都黑灯瞎火——七号里住的人家,压根儿就没有灯油,也没有煤。
宪兵拿电筒往窗户上刷地照去,白巡长吓得直冒汗。至少有三户人家没把窗户给糊黑。李四爷忍不住骂出声来了:“他妈的——!我连浆子都给了,怎么……”
白巡长知道事情闹大了。为了这,他就得丢差事。他气急败坏地连忙问道:“为什么不把窗户糊起来?为什么?李四爷跟我不是嘱咐又嘱咐吗?”他这话是冲七号的人说的,可主要还是讲给日本人听,好洗刷他自己和李四爷。
“真对不住,”站在一边的一个女人可怜巴巴地说,“孩子把浆子给吃了,白巡长,给我们说几句好话吧,一年四季孩子们都没见过白面。”
白巡长没了话说。
日本宪兵懂的中国话不多,听不懂那个女人说的是什么。他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给了李四爷俩嘴巴。
李四爷愣住了。虽说为了生活他得走街串巷,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可他从来没跟人动过手;要是看见别人打架,不管人家拿的是棍棒还是刀枪,他都要冒着危险把人家拽开。
他气炸了肺。他忘记了自己一向反对动武,忘记了自己谨小慎微的处世哲学,只看见眼前站着俩畜牲,连个白了胡子的老头也敢打。他从容不迫,一声没吭,举起手来,照着日本人的脸就是一下子。他忽然觉着非常痛快,得意。他没作声,把所有的劲儿全用在拳头上了。
宪兵的大皮靴,照着李老人的腿一阵猛踢,老人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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